我父亲是木板厂的会计,这账,他一算就是三十多年。
小时候,我对他的印象总是模糊的。天还没亮,他就骑着自行车出门了。晚上回来时,天已黑透,他第一件事不是吃饭,而是从包里掏出那本厚厚的账簿,戴上老花镜,一页页对账,像一位老猎人清点猎物,不容一粒尘埃。
有一次,我偷偷从木板厂废弃的木头堆里捡了几块带回家想搭个小板凳,父亲发现了,脸沉得像要下雨:“公家的东西,一根筷子都不能拿。”我委屈得直掉眼泪,他却蹲下来,拍拍我的肩:“孩子,咱家不富,但咱做事干净,这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。”
后来我考上了财经学院,去报到前一晚,父亲从衣柜最底层拿出一个铁盒子,打开,是一本发黄的旧账本,他说:“我记了一辈子账,不是喜欢数字,是怕错——账错了能改,人要是走偏了,就难走回来了。”
……
工作的第三年,我负责单位一个小项目的采购,对方悄悄塞给我一个信封,说是“茶水费”。指尖触到信封厚度的瞬间,我眼前突然闪过父亲那双磨破边的布鞋,想起他账本里用红笔圈出的数字——那些红圈像警钟,在我心里“当”地响了一声。
我立刻把信封推了回去,语气比自己想象中更坚定。那一刻,我终于懂了:父亲传给我的,从来不是怎么算清一本账,而是怎么算好这辈子的“人生账”。
如今,我也成了父亲。去年冬天,我带着儿子回老屋,在衣柜最底层找到了那个铁盒子。打开时,旧账本的纸页脆得像秋蝉的翅膀,一碰就沙沙响。我指着上面一行行字,对儿子说:“这是你爷爷写的。他一辈子没算错过一笔账,活得坦坦荡荡、清清白白。”
儿子似懂非懂,却学着爷爷的样子,把账本端端正正地摆回铁盒里,像安放一件传家宝。
风从林梢吹过,松涛阵阵,像无数本账页在翻动。我知道,那本账还在记下去,它顺着岁月,落在了我手里,也终将落在儿子心里,一页一页,记着清白,记着规矩,记着一辈辈传下来的初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