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平睡前有在床上看书的习惯,兴许今天有点劳累,看着手中的《阅微草堂笔记》,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。
梦里他走到了一片竹林,黑魆魆的竹林像是无垠的深渊,墨色的枝条交织成一张深邃的网,星光透过竹叶的缝隙,稀薄地洒下几点银辉,使得竹林深处更显神秘。徐平心慌起来,不明白自己怎么在这,鸟被他的脚步惊飞,扇动翅膀从头顶飞过,衣物被汗水湿透,想离开这里却不知道路在何方,只能胡乱地奔跑。
不知道跑了多久,眼前出现了一方石桌和两张石凳,坐着一个喝茶的书生。不是幻觉!他感动得热泪盈眶了。
“足下可是静滞县主官徐平?”那人问道。
徐平奇怪此人怎么认得自己,但起码不再是一个人,也不用害怕了,便不顾这些回答:“是,我是静滞县委书记徐平。”
书生微笑道:“先喝杯茶,知道为什么会来这吗?”
徐平摇头表示不知。
书生继续道:“那你觉得自己算个好官吗?”
徐平缓了口气思索了一下,自忖从不违法乱纪,回道:“我任县委书记以来,唯以清茶润喉,从不染指他人酒杯,更遑论接受任何形式的馈赠。”
书生没什么表情,淡淡说:“算清官,但不一定是好官。”
“清官还不是好官?”徐平疑惑地喃喃道。
书生见此挥动了一下手,眼前便出现了一个场景,说道:“徐先生对这里不陌生吧。”
这里徐平很熟悉,是本县有名的城中村,坑坑洼洼的路面,低矮破烂的住房,随处可见的垃圾,触目惊心的脏、乱、差。刚任县委书记时他有想过改造好这块地方,让这里的老百姓过上好日子。但他没有想到这件事很难,项目改造经费、拆迁安置和工程招标这些事情让他操碎了心。风声传出,家中与办公室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,都是奔着这个项目,好处金钱礼物源源不断,当然他全都拒绝退还了。本来想着采用招标的办法,但没一个人相信是公平的,只说谁中标就是谁给好处更多。他刚上任,不想得罪大家,几年过去了,城中村更破了,路更烂了,环境更差了,他不认为是自己无能,是社会太复杂。
书生又挥了一下手,另一个场景出现了,这次是本县的一家矿山开发工厂,冒着滚滚的黑烟,往河流里汩汩排放着废水。徐平知道,这是本县的一家纳税大户,效益好,解决了本县大量就业人口问题。徐平和全县领导干部考虑到县里经济原因和现实问题,明知工厂治污不达标,却默认继续开工,没有及时按要求整顿,给本县环境治理改善带来巨大压力。
人情和利益束缚了徐平,自此之后他总是以不变应万变,不承担过多的责任,无功则无错。书生带着他看了一件又一件事,直到他摇头说:“停下来吧。”
书生道:“朝廷设置官员,意在让官员以民众福祉为己任,恪尽职守,致力于地方发展,兴办有利之事,革除弊端。若施政者皆如先生,这样的清官还不如一个木偶,它甚至水都不喝。”
徐平一时语塞。
书生道:“还希望先生今后多为民请命,做好百姓父母官,请回吧。”此时徐平腾空而起飞离此地,便赶紧问书生名字,最后只隐约听到书生笑着说:“在下姓郑,受冥府阎罗所托特来劝解你做个真正的好官。”
现实里床上的徐平惊醒,心咚咚地跳着,缓了良久后看向床头的《阅微草堂笔记》,正好翻到了《公堂木偶》篇写道:北村郑苏仙,一日梦至冥府……
徐平拿起看完全篇后下定决心,明天起要当一个敢作为的“清官”!